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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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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那天他穿的是崭新的皂色劲装,背上背着的是牛皮胶制的羽箭。手里拿着最好的弓,腰间悬着太合剑。那时他还很幼稚,他以为他长大了,足够厉害了,能够杀掉所有迫害娘亲的人了。他以为只要杀了他们,他就能带她去一个没有坏人的地方,成为一个被母亲爱着的孩子。他以为他不被爱,只是因为自己太弱、太笨拙。

他心如擂鼓地跳进木窗,站在快要被远山完全吞没的夕阳光下,望着那个披头散发窝在角落玩泥娃娃的女人,像无数次睡梦中演习的那样,一遍遍地唤她娘。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唯有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他跑向她,说娘,阿墨救你,阿墨带你走,阿墨会很乖很乖什么都听娘的,娘,你别不要阿墨。

女人像受惊的兔子,瞪着通红的眼睛不停地尖叫。她吼他、吓他、打他、咬他。宋砚轻柔地抱着她,依赖地叫着她,可越唤她,她越狂躁,最后她拔出一根簪子,捅向了他的心口。

他是无人能敌的少年魁首,他知道她握住簪子时要做什么,他知道他会死。他不愿躲开,他想就这么死在娘亲手里。可他终究没能死成。

宋砚捂住心口,感受着肋骨之下那总不知停歇的搏动,有一重更比一重深厚的悲哀侵袭了他的五脏六腑。自那之后,关押娘亲的房间里有了捆缚她手脚的铁锁链,她连玩泥娃娃都没得玩了。父亲说,他的爱就是对她最好的刑罚。

他再不会像十四岁时那样横冲直撞地去救娘亲了。可他做不到不爱她,他是她的孩子,他生来就是注定要爱她的。

如果他的爱是刑罚,那他对他们的恨呢?是恩赐吧。他会把此生无穷无尽的恨,都赐予他们。

宋砚望着庄子的方向,在心里回忆着娘亲的模样。他张合双唇,轻轻地道:“娘亲,阿墨有喜欢的人了,像你说的那样,不管见不见得到她,都会一直想着她。我好想她,也好想你。”

天黑之前,宋砚坐马车回到了定国公府。碧霞阁内是死一般的沉寂。从他踏入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朝他看去,神色不一,却都有一致的麻木。秦老太太沉着脸紧盯他步步走上前来行礼。

少年在她面前总是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偶尔才会乖巧地笑一笑。秦老太太对此一直很满意。但现在一想到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之下实则藏有一颗忤逆的心,她就恨不得亲手折了他的反骨。

宋津说,宋砚审出了那个搁浅了快有一年的案子,这案子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足以震动整个朝野。审案的过程中,他拿铁水灌喉弄死了一个囚犯,另外两个被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什么见血见脏物就会呕吐不止当场昏厥,根本就是假的。这些年他真是演得好辛苦!

之前答应宋津会设法让宋砚知难而退的孟博瀚,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让他审出来了,从此以后宋家别想在朝局中独善其身了。而宋砚,往后不仅会有章鹤为他作保,还会有东厂为他助力。他正在脱离他们的掌控。

见宋砚垂首立在底下,秦老太太缓了缓脸色,柔声道:“阿墨,祖母今天再最后劝你一次,你把刑部的差推了去,下个月回都督府任职。听话,祖母都是为你好。”

“我在刑部办案,究竟有什么不好?”

“你还要与祖母装糊涂吗?别的不说,这正六品和正四品,能一样吗?”

宋砚抬眸,静静与她对视着,黑漆漆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情绪。他笑了下:“是像祖母和母亲,也到底是不一样的,对吗?”

秦老太太的脸色骤然白了,须臾后开始发青。她捏紧了拳,在扶手上重重捶了一下,桌几上盛着汤羹的碗盏被震落在地,吓得在她身旁服侍的几个婢女都如遭大难般发着抖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

宋津立即起身,朝宋砚喝道:“你怎么跟祖母说话的?给我跪下!”

宋砚依言跪下,仍然是平时乖觉听话的模样。

秦老太太被气得头脑一阵阵犯昏。原来隔着一层血缘的孩子,终究是养不熟的。他亲娘那样待他,从没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母爱温情,他的心都能永远向着她;她呢,从他才巴掌点大的时候就带在身边了,一点一点养这么大,什么都给他筹谋好,不用他操半点心,可他就是偏要和她设想的反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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