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乡(1 / 2)
夕阳从窗外探射进来,我望着墙上的一幅遗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张照片里面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将一头花白头发梳成大背头的老人半身像,他叫李承继,是我爷爷的一位老战友,而我,称呼他为“三爷爷”。
我叫刘夏,出生在粤东一个荒僻的小村子,在我十岁时,父亲到港岛工作,一家人本以为,只等父亲工作稳定后就可以接全家人过去,从而离开这个穷困的小山村过上体面的生活。
然而苦苦的等待却迎来了父亲的背叛;离家后的父亲一直杳无音信,直到一年后他与母亲通了一次电话。
等他们讲完了电话,我看到母亲在一边微笑着收拾衣服,她将自己的衣服都塞进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里,她告诉我,她要去找父亲,他们已经约好了时间,很快就可以接我和爷爷过去香港,然后一家人会在港岛过上很体面的生活。
我想帮她一起收拾,她拒绝了,说我收拾的乱,行李箱会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直到我将她送到镇子上的车站,我们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我知道自父亲后又多了一个想要骗我一辈子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直到爷爷将晚饭端到我面前我终于哭出了声音。
那几年我和爷爷相依为命,过的很是清苦。
在我读初二的时候,家里收到了从港岛汇过来的一笔钱,不过再多的钱也不能改善我一丁点的生活质量,因为我不会去动这个钱;当然,爷爷也不会。
直到在我读高二的时候爷爷便去世了,他将我托付给了他的老战友,一位住在省城已有八十多岁的老人。
他就是我后来的三爷爷,本是爷爷年轻时候的战友,错过了青梅竹马的挚爱,七十多岁了依旧孑身一人。
他是一个很严谨的老人,做事一丝不苟,这应该与他在正规企业工作的原因有关,我只知道他在一家纸厂工作过,具体是做什么我并不清楚。他总是纠正我叫他“李爷爷”的称呼,非要我叫他“三爷爷”不可,我一直问他,是不是有个大爷爷和二爷爷,他却总是笑笑不再说话。
递交了辞职信后,我回到了家里。
这是一套两房一厅式的老旧企业宿舍房,三爷爷去世后将它留给了我,他曾说:不管怎么样,有个房子也算是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老刘将你送来我这里又何尝不是给我送来了一位养老送终的人。
我与三爷爷在这套房子里一起生活了九年,可是他却并不喜欢这个城市的生活,平日里他从不出去串门,整个旧小区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他总是跟我问起我在乡下的日子,尤其喜欢听我跟他讲春耕,秋收,灌溉、打鱼草、猪草的事情。
直到他弥留之际,他才跟我说,希望我能将他的骨灰带到乡下去。
他并不是乡下人,所以并没有属于他的土地,我知道他是想求我在乡下给他留一块地。
长途大巴沿着高速一路向东行驶了有六个小时,绕过几片山后转入了市兴城县县城,我拦了一部跑两点一线的五菱面包车,司机是本地人,见我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就没有宰客,收了我八块钱。
面包车先在县城了兜了大半圈,这是他们行业里的规矩,客人不多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兜客,我已是见怪不怪了。
这个老县城非常破旧,许多建筑的外墙已经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住着人,兴城县的发展慢与它本身的地理位置有很大关系,它属于粤东的一个独立平原,四面环山与外隔绝;而出入这个平原,仅有西南边存在一条旧铁路和两处高速入口,这个状况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了。
司机在县城里兜了大半个圈,当车上一共有六个人的时候,汽车终于按着乡道往东开去。
现在是五月末,正是转入夏季的时分,太阳算不上猛烈,经常会有雨前的闷热,幸好,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半阴的天不冷不热。
一路上,车子走走停停,不断有客人上落。
现在小面包车上一下子挤了九个人,后排的乘客都窝在了一起,各种行李塞满了车厢,甚至还有个客人用蛇皮袋带了两只乌棕大鹅,我还真不知道,像这样大的鹅要不要算车费。
车内的气味变得驳杂起来,乘客身上的汗酸味,一些老烟民的呛味,混合着禽类的特殊气息,一时间车内的空气就显得很是难闻,但是我却觉得很是安逸;印象中,坐这种车就应该是这样的。
后座的两个大妈开始家长里短的聊起了闲天,其他乘客也三三两两地说着什么,车厢内的气氛倒是很活跃。
在这个时节司机是不会开空调的,我将旁边的车窗打开,看着车外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行驶中凉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丝丝秧苗的清新味道。
车子内为了扩展空间,去掉了第二排的座位,在司机位后面焊了一条金属的窄板凳,与司机位共用靠背,勉强算是第二排座位了。我挤在第三排靠着左边车窗的椅子上,这些棉布椅子非常破旧,好些地方的皮革破损露出里面的海绵,边角处还残留有棕黑色的污垢痕迹。
我将背包放在了自己膝盖上,行李箱则塞在了最里面。
与我面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黑瘦大爷,他下巴留着近十公分的稀疏胡子,皮肤褶皱就好像是风干的橘子皮一般,身上的穿着打扮像是一个农民工,操着不知道哪个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跟我打听到梧桐村在哪里下车,我告诉他:“车是顺路的,跟司机说到了的时候叫你就好了。”
他点头称好,又跟我闲聊了几句:“老夫是搭火车过来的,到了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说的普通话又不好,很多人听不明白呢。”我笑笑:“别说你的普通话有口音,哪怕来一个播音员说普通话,老一辈的人很多都是听不懂的。”他也笑了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说嘛,我兜了好久了说,才知道要坐这小车,小哥儿,你是放假回家么?”
我连忙摆手:“都工作四五年了,而且现在也不是什么假期的时间。”biνne
由于我长相显嫩,很多人一接触就以为我是在校学生,所以听到过不少这样的问话。
这个人非常健谈,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他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他叫李老鳖,家里承包了多少的地,做着菜农的营生,家里几口人,有个孩子读高中,反正什么都往外说,仿佛见了人就忍不住将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全倒出来一般。
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路交谈,虽然都是他在说话我只是回复性地跟他说上两句,不过这也使我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稍稍开朗了一些。
我原本以为他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老头,看他两手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一个破旧蛇皮袋,袋子上面隐约还能看清两个大字——尿素;不过我见他双手捂地紧紧的,想来是装着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就特意提醒他:“大叔,这地方村镇上治安都很好,不过到了车站什么的还是要提高防范意识,贵重的尽量不要离身。”
他咧嘴一笑:“那怕个啥,瞧老夫这身上也没个值钱的东西。”他嘴里说虽然这么说,不过我却注意到他将怀里的东西抱的更紧了。
“不瞒你说,小哥,二十年前的时候老夫就到过省城,在火车站那片,天桥都睡了三个月,那时候什么场面都见过,不过你还别不信,就那环境,东西一件都没丢过。”我看他说的牛逼,心里却不由得暗笑:你都睡天桥了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人偷。
李老鳖掏出了一盒香烟,自个叼了一根,又将烟盒递给了我,我忙摆手谢绝:“这小车内能忍忍就将就一下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收起了香烟,自个嘴上的也顺手别到了耳朵上,这时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指着我的手:“小哥,你练过武?”
我小时候的确练过几年拳脚,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手上的茧子早就没了,也只是指节略粗一些,没想的这小老头眼睛这么贼,这都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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