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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死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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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十三家门下亲信,恶鬼也不敢对我如何。解冤仇这杆大旗,就该我来挑。”

“正因如此。”李长安笑道,“唯独你不可。”

说罢。

越众而出。

步向刘府。

人群骚动退后,顷刻空缺下一块。

无赖汉没作阻拦,当头那个啐了一口,恶声道:“本以为爷爷今日是白费口水,没成想,竟真有个带种的!兀那汉子,姓甚名谁?”

李长安回答他,或说回答窟窿城,回答十三家,回答钱唐城内外几十万活人与死人。

“我乃上景门道人李玄霄。”

不再理会他,径直跨过大门,轻轻扶起孩子。

“阿翁?阿婆?”

孩子怯怯唤了两声,渐渐抿紧了嘴,不再出声,只紧紧抱住了李长安的手,止不住的轻轻抽泣。

李长安半跪着为他掸去些灰尘。

起身回望。

门外是乌压压的人头,各色的人等带着各色的面孔藏着各色的心思。

道士平静道:

“我亦是解冤仇。”

…………

两人兵分两路,无尘暗里去寻求援助,李长安则留下搜救幸存。

循着呻吟,他从尸体堆里翻出几位重伤垂死的武士。

沿着哭嚎,又打柴房、畜栏中制服了几个发狂的仆役。

顺着啜泣,自一口老井下找到一个惊恐的婢女。

她和同伴被幻术所欺,争相投井。当钟声响尽,恶鬼离去,她清醒后的第一眼,只见同伴的尸体堆叠着将自己托出水面。

她吓坏了,几乎丧失了言语能力,只剩下哭泣,但难得神志还算“正常”。道士便把刘家遗孤交托给她,自己腾出手继续搜救。

诚如无赖汉所言,恶鬼留下了半活口,约么五十来人。然而,他们不是肢体残缺,便是已精神失常。可以预见,倘若没有李长安,残存者只会被困在刘府,在痛苦与癫狂中哀嚎至死。

这就是鬼王的“慈悲”。

…………

府内一间较为偏僻狭的院子。

院墙上绘有符图,角落放置有镇物,中间是一座庙,庙里供奉的除了刘家的先人,还有二十八具铠甲,历经战阵但养护得宜,顶上各悬有黄布星图,正合斗宿,或许是某种法术的载体,可惜内里泥塑已裂,甲胄神光已晦。

种种布置表明这间院大抵是刘家准备的避难所,不知为何,没起到什么作用。

道士便把幸存者安置在此,庙中神台也清理出来放置伤员。

完了,正准备弄些食水疮药。

可一扭头,幸存者里竟相继出现低烧、抽搐、呕吐乃至伤口脓肿的症状。早上才受的新伤,半天不到,怎么可能化脓?甚至,李长安自己都感觉到微微的不适。

“是鬼瘟。”说话的是名老者,“鬼王手下有一痈疟使者,它在府中播下了邪疫,但凡踏入刘府,必染瘟病。”

这老者是道士自一处庭院中找到的,那庭院里有十数人,人人眼睛被刺瞎、耳膜被戳破,老者亦是如此。当时,道士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只以为是个刘家老仆。

但而今看来……

“老丈是?”

老者撩开白发,流淌脓血的左耳后,以血为墨,画着一只假耳。

“老朽是刘家的供奉,也是这间庙子的住持。”

老者自言是刘氏老臣,在刘牧之尚且得意时,便在其军中为他安抚战殁亡魂,贬斥钱唐后,府中防治恶鬼的种种措施也由他操持。

今晨,不料恶鬼坏了规矩,白日作祟,他措不及防,被破了法坛,遭到反噬乱了神魂,动不得法力,无奈下,只好自毁耳目来摆脱幻术,又混在仆役、卫士中以求保存性命。好在晨钟鸣响不长,恶鬼又忙于抄掠财物及剥取死人魂魄,倒叫他逃过甄别,侥幸活命。

“院里布置犹在,老朽再调息一阵,稳固了神魂,启动禁制,或可稍稍抑制邪疫蔓延。”

“只是……”

“只是什么?”

“鬼瘟不止会感染活人,亦会沾染于食水、器物、风息之间。”

老供奉眼角脓血滴落。

“刘府已是死地。”

…………

“大师,我家师傅去城北娄善人家祈福去了……啊?娄善人上月就死啦?那、那便是到山上堪舆去了。”

斋房外,道童语焉不详。

“无尘师兄且回,主持交代了,本寺暂闭山门,不理坊间俗务。”

山门前,迎客僧神情闪躲。

“刘家的娃娃是口挂起来的铡刀,我犯了失心疯把脑袋递过去?怎的,刘家贵种的命是命?我们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啦?”

暗巷中,汉子振振有词。

…………

刘府里再碰头。

两人彼此都没想到情况会如此严峻。

大门之内,瘟疫肆虐,活人奄奄一息。

大门之外,恶鬼并其爪牙的凶恶目光一刻不离,没人敢伸出援手,甚至街头贩都被远远驱离,不敢卖进来一碗水一口粮。

刘府好似被抛弃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更糟糕的是,舟船上能正常活动的只余两个半,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半个老供奉。

老供奉神情惨然:

“刘牧之,刘牧之!早说你运势已颓,安心作一富家翁,苟全性命又何不好?偏偏不甘心,偏偏不信命,偏偏去做什么解冤仇!落个人厌神弃,眼看要断子绝孙!真是蠢货!”

“老供奉何出此言?”

无尘道。

“仆射为公义而死,钱唐人嘴上不说但定记在心里,豪杰之士又岂会坐视其血脉断绝?”

“是么?”老供奉冷冷道,“他们在哪儿?”

无尘正色道:“他们只是一时被恶鬼伎俩所惑,只消咱们熬过今夜,他们定会醒悟,也定会群起响应!”

“熬?谈何容易。”

“仆射为苍生而死,贫僧又岂会惜命?”

无尘唱着“阿弥陀佛”,但此时倒更像个江湖豪客。

“有贫僧,有李道长,有老供奉您,等闲几头大鬼来犯,又何足畏之?”

老供奉神情缓和了些,但依旧惨淡。

“老朽晓得大师佛法精深,也听闻过李道长的本领,可窟窿城中的鬼使岂止几头?更何况,还有那……”

虽然嘴上说是恶鬼狡诈才让自己猝不及防,但侵晨时的恶鬼来袭的寒气分明还缠在骨髓不去。

当时情景仍旧一帧一帧深刻心里。

巨大的骷髅在浓雾中探出屋脊,被它驱使的怪物混着雾气攀过墙垣,涌入府邸,几乎一瞬间,就摧毁了他布下的禁制。神祠里每具铠甲里都温养着一位战死沙场的猛将,以秘法供奉多年,勇猛更甚生前,可仅仅几个呼吸,便被那些怪物分食殆尽。

他声音艰涩吐出怪物的名字。

“魙。”

院里冷了一瞬。

疯子的哭嚎与伤患的呻吟愈加刺耳。

这个字眼仿佛自带一种冰冷、一种魔力。

“无妨。”

李长安的话语从容响起,驱散寒气。

“鬼王在钱唐横征暴敛,不惜惹得上下怨愤,不就是为了立它的庙宇么?要立庙,鬼使是它的脸面,魙是它的底气。李某一介野道人,无尘大师它奈何不得,刘家也只余残孤,它肯在咱们身上折损脸面、毁坏底气么?”

“这……”老供奉愕然,“这不是在赌么?”

他还以为李长安敢当出头鸟是胸有成竹,难道还真只出于一腔血勇?

“事到临头须放胆。”李长安却笑道,“退无可退,何妨一搏?”

这显然无法说服老供奉。

他其实同那老井中的婢女一样,也被吓坏了。

慌乱惨淡间,竟说出要集体自戮,恳求无尘将他们的魂魄带出刘府,以免坠入窟窿城的话来。

无尘只好搬出十三家,劝慰他,已经传信各位祖师,为刘家求取庇护,稍等些时候,当有回音。

然而,若十三家有意插手刘家灭门一事,早上也不会任由刘牧之暴尸于众目睽睽之下。

老供奉也清楚,但有希望总胜过没有。

他忧心忡忡又怀着某种决绝去布置今晚应对恶鬼的防务。

无尘懂些医术,去看顾伤患。

至于李长安。

……

“老爷,不好啦!”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院里翻墙进来一个短毛汉,张口就讨要米面酒肉。”

“好个狂贼,乱棍打出去。”

“可……可他是从隔壁刘家翻过来的。”

“啊?”

“他说自己是解冤仇。”

“啊!”

“他还说,若腹中饥饿身上没力,夜里斗不过厉鬼要逃跑,就从咱们这儿借过。”

“亲娘咧!快快,他要啥给啥。”

……

李长安赚来了好些酒肉,还有急缺的药物。

又一“好消息”紧随而来。

无尘的依仗,老供奉的救命稻草——十三家的使者姗姗来迟。

“什么?!”

无尘又急又怒。

“刘家平日供奉神佛殷勤,而今横遭大难,唯剩一遗孤被恶鬼欺凌,我等怎可弃之而去?!”

“师兄莫恼。”使者劝道,“这是栖霞楼的命令。”

无尘骤然沉默。

十三家的祖师不喜人间污浊,平日大多在城外栖霞山别苑修行,而栖霞楼立在栖霞山最高处,向东可望海上波涛壮阔,向西可观钱唐万家灯火。

栖霞楼便成了十三家祖师们参禅论道的地方。

也就是说。

召回无尘,是十三家一致的决议。

……

刘府门前。

人群早已散尽。

街市上空空荡荡,家家门窗紧闭,仿佛这不是汇聚天下繁华的钱唐,而是十室九空的中原某个荒废的城市。

残阳斜照,更添萧瑟。

“言尤在耳,僧却要背信而去。”

无尘迟疑再三。

“若事有不谐,道长可……”

李长安打断他:“我省得。”

无尘叹息一声,望着道士,眉头忽的又皱了几分。

“道长没带兵刃?”

“刘氏乃将门,不缺兵器。”

“凡铁怎可斩恶鬼?”无尘摇了摇头,解下腰间配剑,递将过来。

李长安接过,拔剑一观。

神光湛湛,秋水照人。

“好剑,无功不受禄。”

“非也。”无尘道,“好剑正配好汉,若束之高阁与朽木何异常?道长千万收下,权且照顾僧愧意。”

道士也就不再推迟。

想了想。

从身上取下一葫芦还赠无尘。

这葫芦是黄尾死皮赖脸从万年公处讨来的,因解冤仇之事闹大,黄尾又交托给了常常进城的李长安。里头装着能稳固魂魄的槐酒,葫芦本身也能随着魂体变化,算是件宝贝。

无尘同样不推迟。

打开葫芦一嗅。

“好酒!”

他郑重道。

“待明日与道长共饮。”

……

无尘在使者的催促中离去。

道士抱着宝剑。

倚在门边。

静待残阳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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