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氏若娘(1 / 2)
许家村最近出了件奇事,在这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十里八村的小地方,着实给人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家的老童生许二柱在年三十这天晚上将村头的小寡妇冯丽娘收进了房,抬做了平妻,这冯氏也是个厉害的,一进门就将二柱家的原配婆娘给打了,上了些年纪的许氏一个没留神,脑瓜子磕在了高高的门槛上,流了一地的血,人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
这一下可把所有人都给唬着了,赶忙叫了村里的大夫,不说这大过年的就见血,还多给了人家大夫五十个铜板,甚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只说静养,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天意了。
许二柱也不知抱着何种心态,起初还来东厢房看过几趟,但人一直躺着,不死也不醒,过了两天也就不乐意来了。
全靠老二、老三和他们的两个媳妇儿照料,也不知是否孝心感动天,躺炕了十来天的许氏竟醒了,可人是醒了,竟跟痴呆了似的,天天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从卯时初坐到酉时末,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为这,许老三还特地用油布给老娘支了个挡雨的地方。
每日中午就二儿和三儿媳妇轮流送些饭菜,扒拉几口,其余就是呆坐着。
有好事的在许氏来的时候就在老槐树下安着的石墩脚下划上一笔,粗略算下来,老许家这傻了的婆娘已经在村口坐了三旬之久。
偶尔有好奇的目光打量几番,一接触许氏那跟死了似的僵直目光,就浑身一哆嗦,渐渐就有流言传开,说许氏人估计是真没了,这心里不甘心,撑着一口气,是要抓替死鬼呢!
古来,流言只会越传越离谱,不多久,敢在许氏周边转的人是一个都没有了,之前还有调皮一点的小孩子,偷偷摸摸地过来看稀奇,这下全被爹娘拘着,宁可熊娃子在家追鸡撵狗也不让去村口了。
不管旁人如何腹诽,此时坐在村口,身姿端正的许氏自己也在思考,回忆与仿学。是的,仿。她在氏若娘的记忆中,看尽了一位农门老太太穷困而悲苦的一生。
家村氏若娘,年十五嫁与夫许家二柱,夫妻二十一载,生一女五子,于元安朝十八年团圆夜逝,享年三十有六。
而此时占着许氏身体的却是来自元封朝大司农嫡次女氏若,于年十七嫁于永平侯府嫡次子,大婚后因无子无女被婆家、夫君所不喜。apbiqμνne
元封朝三十五年夏,无故失足溺于镇国大将军府石榴园中的深水池塘,享年二十有九……
若,不,若娘挺直后背坐着,双手规矩地置于膝上,若是有大户人家经过,必然会侧目怀疑,但在此时落了叶、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却是有些渗人。
许二狗夫妻扛着锄头经过,二狗子偷摸着朝许氏瞟了几眼,被自家婆娘用手肘撞了下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拖拖拉拉地走远了。
风中有细碎的人声传来,隐约可听:“鬼附身离远点”的话语。
若娘眼窝深陷,耷拉的杏眼看得清楚,许二狗婆娘那眼神里有惊奇,有怜悯,还有几分嘲讽。
说起来,许氏可曾是许家村多数小媳妇儿暗地里钦羡的对象,氏爹是老秀才,娘从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是因着年纪大了才被放出来,但那被规矩等级熏陶出来的通身气派也是寻常农家媳妇学不来的。
若娘的娘跟了秀才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又考上了秀才,女儿打小学了些字,嫁给了当时许家村唯一的读书人,许二柱十七就考上了童生,只可惜秀才夫妻和儿子都死的早。
千挑万选的女婿,二十几年后也还是个童生,仗着读过几年书,心大了些,学了些有钱人的把戏,抬了平妻,还害死了自己的原配。
若娘叹了口气,察觉到有人打量的目光,原本挺直的背下意识地往下驼了驼,那是二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然而在这样一个民风并不开化,贫困且落后的村里,过多的礼节,可能比她死了还让人侧目吧。
这里的村人,除了种些田地,农闲的时候外出镇上打些零工,左不过混个温饱罢了。
这是一个她在各朝记闻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朝代,就算有,这样的生活,她也没有机会去经历。
在这里坐了三旬,观察这些人的生活作风、说话方式,看着许二狗的小儿子许家宝偷了许有用家的鸡蛋,富婶的大儿媳妇背地里嚼舌根,说富婶是个恶婆婆,每顿都苛刻粮食,明明她这胖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平日里出门,走一步要喘三息……
她死了又活了过来,不出意外,以后也将用着许氏的身份活下去,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她很珍惜这条命,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融入这里,就必须跟这些在她看来很不可思议的村人们交谈,对骂甚至于有一天她估计还会打架,这是许氏曾经的生活,也将是她的新生活。
像看折子戏般,若娘看着许氏手持菜刀就可打遍许家村,每一场戏都分外精彩
后方有脚步声传来,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泥土夯成的路上,一下雨就难走,草鞋踩在小水坑里,烂泥糊了一脚,来人轻轻甩一下,将鞋沿的黄泥甩掉,减轻些重量,若娘还能听到小泥块砸在路边石块上的声音,啪嗒一声。
“娘,这天都黑了,咱们回去吧?”来人是老三的媳妇儿柳氏,圆脸盘,大眼睛,小个子,说话温声细气的,麦色的脸上挂着笑,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桃色棉袄,若娘看着被她打量得有些不知所措,来回搓手的儿媳妇,这才想起来,柳氏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六,去年腊月新进门的媳妇儿,与她这个新婆婆自然算不得亲近,礼貌中带着疏离,圆溜的大眼倒是干净,许氏选儿媳妇的眼光倒是没跟她性格一般差劲。
若娘想想许氏干的那些事,心中又叹了口气,默默起身,顺手抚平了压皱的衣角,只是手刚摸到衣角就停顿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像个正儿八经的农家老太太一样,微佝偻着腰,双手穿插置于衣袖中,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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